如果一个城市,城内有山有水,自然是求之不得的。对于宁波城,水是有的。城外是三江交汇,城内日月双湖,水网纵横,四通八达。对于山,城内没有。周边是有的,比如经常说的“东屏太白,南瞻金峨,西依四明,北座骠骑”。左思诗云:“未必丝与竹,山水有清音”。中国人喜欢徜徉在山水之间,陶冶情操。孔子所谓:“仁者乐山,智者乐水”。晚明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开头就说,“居山水间者为上,村居次之,郊居又次之。”即使混迹世俗都市。也要门庭雅洁,屋舍清丽,亭台具旷士之怀,斋阁有幽人之致。想来在都市中寻求一片净土,实在难的很。而宁波城内最大的士民游乐之所,最有诗情画意的地方,应该是月湖。月湖是士大夫首选的居住地。南宋的史氏家族几乎占有了十分之七的月湖。月湖上的洲、岛、汀、屿有十个,分别柳汀、雪汀、芳草洲、芙蓉洲、菊花洲、月岛、松岛、花屿、竹屿、烟屿。上面有许多古迹。宝庆《四明志》里说“四时之景不同,而士女游赏,特盛于春、夏。飞盖成阴,画船漾影,无虚日也。”
“江山也要文人捧,至今湖堤尚姓苏”这是郁达夫写的。意思即是诗文可以为江山增色。诗就是画龙点睛。美的欣赏,需要提炼,需要解读。常人看似平淡,但诗人敏锐的眼光,细腻的情感更能捕捉到美的灵光一现。周冠明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,叫《四明诗薮在月湖》,月湖上,文人雅集聚会,吟咏其间,留下了大量的诗词。统冠明先生的统计,有20个诗社。这些个party里,参与者多半是甬上名士,像南宋丞相史浩组织的月湖诗社,杨简、楼钥、袁燮的碧沚诗社。大学者王应麟主盟的遗老诗社。天一阁主人范钦与张时彻、屠大山,三位兵部的官员退休回家,也做起诗来,号称三司马社。带兵之人,汉代称司马,后来称呼兵部即以司马。大学者全祖望回到月湖桂井巷后,和朋友、弟子之间起了个诗社叫“真率之约”,他们都爱好宁波的地方文化,爱游宁波山水,他们泛舟月湖、相邀一起游四明山,写下许多诗篇,他的学生中有一个叫董秉纯的,在乾隆二十年九月,把老师的诗印了一个集子。即是我们现在看到的《句余土音》。全祖望的再传弟子黄定文,告老还乡之后,儿子为他修建了一个园子,种了许多花花草草,他就在家组织息圃诗会。参与者其中之一即是《四明谈助》的作者徐兆昺先生。晚清时,镇海诗人姚燮寓居月湖,住在花屿袁宅,把居处名为枕湖草堂。和宁波的几位名士,一起写诗,因为当时晚清时政腐败,民不聊生,他的诗和杜甫一样反映民间疾苦,像《兵巡街》、《太守门》、《粮船凶如虎》、《卖菜妇》、《北村妇》。所以姚燮又被誉为“宁波杜甫”。清代宁波文学界的殿军徐时栋,他的藏书楼即在烟屿,烟屿楼现今依然在。他主持四明诗坛四十余年,诗集编为《烟屿楼诗集》。
陆放翁诗云:“白发都门客,青灯夜雪时;尽捐尘世事,细看月湖诗”。(《简何同叔》)我们细看月湖诗的时候,要抛开尘世俗事。如果我们看一下历代的月湖诗社或者是李杲堂编的《甬上耆旧诗》、全祖望编的《续甬上耆旧诗》,宁波人写的诗都透着宁波人的味,因为浙东学派,经世致用思想渗透在每个人的心里。说一个典故,桐城派文章大家方苞在京城名气很大,但碰到万斯同却不以为然,而且作为长者,他还劝说方苞:“子于古文,信有得矣。然愿子勿溺也!唐、宋号为文家者八人:其于道粗有明者,韩愈氏而止耳,其余则资学者以爱玩而已,于世非果有益也”,并期以“明道觉民”为事。这一告诫,对方苞来说,乃一为学路向的转机。方苞称:“余辍古文之学而求经义,自此始”。可见文学在浙东人看来是不实在,是爱玩的东西,只是对世道有益的文章才是好文章。所以万斯同写的《明乐府》,以诵吟明代人物时,寓褒贬。善善恶恶。全祖望的《句余土音》也是歌诵当地名人,古迹、名产的诗集,即如李杲堂、全祖望、张寿镛编的诗集、文集,他们也是选忠义之士的诗文,让他们的诗文流芳百世。诗是学人之诗,选也是学人之选。至于诗人之诗,我想应该从大诗人贺知章开始,贺知章自号“四明狂客”,唐玄宗曾作《送贺知章归四明并序》,李白有诗:“四明有狂客,风流贺季真”。四明山,八百里。贺知章自己号四明狂客,自然有一种籍贯的归属感。在明代外国人(高丽)崔溥的眼里,看到四明山,说“此贺监山川也”(《漂海录》)。而今的宁波人似乎却不敢认了。当年全祖望考证了“秘监之生则于甬上,实在城南马湖,有村曰贺家湾”。贺知章《回乡偶书》里还有这样两句“唯有门前镜湖水,春风不改旧时波”。月湖的文献也也可以找到镜湖、鉴湖的字样的。现今的月湖“贺秘监祠”,即是贺知章读书的遗址上建的纪念祠。像吴文英、张可久,这些宁波籍的词曲大家,却因为当时身位地位的原因,无缘月湖诗,不过,无论学人诗还是诗人诗,都是月湖诗集里不可少的乐章。
摘自:宁波文化遗产保护网,作者:周东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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