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自然是个无穷的宝库,有时,我们不需要耕耘、播种、浇水,不需要辛苦劳作,花自然会开,果自然会结,贪吃的欲望得以满足。那些散布于自然中的野食或许更美好,它就遍布在我的寒地小城中。
既然是野食,它便随处可见,没有人去播种,却旺盛地生长着,年复一年,酸浆就是其中一种。酸浆是大名,种类很多,大果的、小果的,红果的、黄果的,我们平常叫它“菇娘儿”,也叫灯笼果,现在水果店里很常见,都是种植的,果大汁多,黄澄澄的,甜中带酸,算是特色水果。我的菜园子里就有很多野生酸浆,不知哪里飘来的种子,落地生根后就蓬勃发展,很随意地长在各个角落。
春天,不经意间酸浆苗就冒了出来,再不留神间就结出了绿色的浆果,摸一摸很结实的感觉。这时的果实很酸很酸,我和小伙伴们是不吃它的,但我们拧下果实来,用牙签或是小树枝什么的,在果蒂处扎一个小孔,然后捏呀捏,揉啊揉,直到果实变软,把果内的物质挤出来,只留下果皮,可以含在嘴里吹气,圆溜溜的,像个气球。舌头灵活的小伙伴能巧妙地将它玩弄于口舌之间,在一胀一瘪之间,发出口哨般的声音,很是炫耀。在打打闹闹之间夏季就来到了,酸浆果实变大、变黄,它成熟了。这时的酸浆果实是时令美味,剥开它的罗衣,揪下果实扔进嘴里咬上一口,噗呲,浆水在口腔里四溅开来,甜酸之味喷涌而来,有一种野性的感觉在周身涌动。酸浆其实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,寒冬来到时,野生酸浆的地上部分都枯死了,但地下的根状茎却进入休眠状态,积蓄力量,等待来年春天的绽放!
随处可见的还有龙葵。龙葵?就是《仙剑奇侠传三》中那个有红蓝两种状态的姜国公主?其实“仙三”中主角的名字都是中药。龙葵全株入药,可散瘀消肿,清热解毒。不过小伙伴们并不关心它能否治病,我们爱的是它的果实,成熟后是黑紫色或淡淡透明黄色的小球形浆果,很甜,所以我们通常叫它“甜星星”,因为黑紫色果实的植株居多,因此也有人管它叫“黑星星”。龙葵是伞状花序,所以果实也是一组组的,一揪便是数颗,吃起来很带劲,但未成熟的绿色果实千万不能吃,否则那尚未消解的生物碱会令你口腔酸涩。
苘麻勉强也算是一种野食,因为它的种子太小,也没有独特的味道,只有实在无聊时才会剥开它的果实捡出几粒种子来嚼嚼,聊胜于无。苘麻有半球形的蒴果,肾形的小种子比米粒还要小,却比米粒还要白,淡而无味,就因它独特半球形的果实,我们便称它为“小馒头”。同酸浆和龙葵不同,苘麻的种子要在尚未成熟时吃,嫩嫩的,等到秋来到,苘麻果实和种子枯萎干燥,入口便不能咀嚼了。其实苘麻的功能不在于食用,它是制取纤维的植物,种子含油率高,可以当作工业原料,而其全株都可入药,可以祛风解毒。
无畏地生存于天地之间的野草,不需要细心呵护,只要有阳光、有雨露,它便肆意生长,我的菜园子里,河沟边,道路旁,或是荒野上,顽强地,孤傲地,无论你是否在意,它就在那里。野生着的酸浆、龙葵、苘麻,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草,它们不需要去迎合人们的需求,让果子变大变甜;而它们那些经过人工选育栽在保护地里的同宗,固然不用历经风吹雨打、酷暑严寒,但它们怎么知晓栉风沐雨的快乐?
如果说酸浆、龙葵和苘麻是开胃的小点心,那么有些野食大概算得上是正餐了,它们真的具备粮食或蔬菜的功能,第一名应该就是榆树钱了。榆树钱就是榆树的种子,也叫做翅果,每每在初夏时热闹地挂满榆树枝头,嫩绿色的,一簇簇的,煞是壮观。我家附近有几株老榆树,榆树钱结得特别繁盛,每当榆树钱挂满枝头时,小伙伴们便轻巧地爬上树,找一根粗壮的树丫倚着坐下来,伸手就是肥壮的榆树钱,一撸一大把,满满地塞进嘴里,腮帮子都撑鼓了,痛快地嚼着,满口清香,满脸得意,一顿足以吃饱。小一点的孩子不会爬树,在树下焦急地仰头张望着,大概口水都咽了好几碗了,于是树上的哥哥们或怜悯、或自恋、或施舍般地掰断几根树枝扔下来,引起树下一阵骚乱。那真是一场盛宴。孩子们只顾着吃,巧手的妈妈们却能用榆树钱做出更多美食,榆树钱炒鸡蛋是最简单有效的,翠绿的榆树钱和焦黄的鸡蛋混合起来,有调和的色,有别致的香,有诱人的味,用来就饭能吃两大碗。不仅炒鸡蛋,蒸个馒头烙个饼,包个饺子熬个粥,只要你愿意,榆树钱的吃法很多种。可惜的是,自打我离开寒地小城就再也没有吃过榆树钱了,少年时代的清香就只留在记忆深处了。
广袤的原野是个宝库,赐予我们无尽的宝藏。少时我家附近有片临河的荒地,春夏时长满了野草野菜。有段时间家里的条件不好,那时母亲便领着我去荒地里挖野菜,算是减少一点开销。挖得最多的是婆婆丁,只在早春时挖,那时的婆婆丁最嫩最美味,但凡老一点点,它便很苦,难以下咽,但据说苦的能降火,有些人还专门挑苦的吃,再老下去就不能吃了,因为它抽薹开花了,花谢后的种子有毛绒绒的降落伞,秋风一起,种子乘着降落伞便四处飞散而去,文艺青年就会感慨:看,多美的蒲公英。车前草也能吃——母亲说车前草跟化蝶的故事有关,当两只蝴蝶翩翩起舞一只马蜂嗡嗡叫时,送亲的下人不能复命就化作了车前草——不过我似乎没有吃过它,挖来的车前草都剁碎了喂猪了。端午的时候会去采艾蒿。采来的艾蒿会扎成一束挂在门前,不知与芈原有没有关系。顺便还会采许多艾蒿嫩芽或者嫩茎,热水焯一下就是一道野味,不过我不喜欢艾蒿的味道,太过浓烈的香气难以接受。
那条河是一条灌溉用的运河,早年间在连片的水稻田间穿行,民间都叫它为大米河。有的地方河水不深,我家那处刚好有一小块河底是细沙,夏天就去河里戏水。站在近岸处,河水刚好淹在小腿处,站着不动,就会有许多小鱼围着小腿啃来啃去,像挠痒痒。
有时我会去抓鱼,方法有三。用渔网捞是最简便的方法,但要淌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向岸边围拢,大一点的鱼早就游得不见影踪,只剩几只傻乎乎的小鱼苗。钓鱼也是常用的方法,不过那得有耐心。从竹扫帚上抽一根竹竿,用蜡烛熏一熏竹节把竹竿拉直,绑上鱼线鱼钩和浮子,在河边挖几只蚯蚓或捉几只蜻蜓扯下腹部穿在鱼钩上,选一处平静的水面抛进去,然后就盯着浮子,祈祷鱼儿快咬钩。我最大的成就是钓上过一条巴掌长的鲫鱼,很是兴奋了一阵,拿回家让妈妈炸着吃了。还有一种方法叫“闷鱼”。找几个大肚的罐头瓶子,用油毡纸做成漏斗插在瓶口处再固定紧,罐头瓶里撒一些饭粒、馒头渣或是猪饲料什么的,叫做“鱼闷子”。傍晚时分把一串鱼闷子沉入河中便可回家静静等待,一夜过后收起鱼闷子,那些贪吃的小鱼自投罗网,无处遁逃。
城市化的进程让我们的孩子再也找不到我们的乐趣,这或许是时代的进步?游戏厅里有很多成年人围在“捕鱼达人”的游戏机前流连忘返、兴奋不已,大概,有些人是沉浸在儿时的回忆中吧。
无论是酸浆、龙葵、苘麻,还是榆树钱、婆婆丁,亦或是河中的鱼,仿佛我们都看到它们从小到大,见证它们的成长过程,然而,有一种野食,却像从天而降,只一刻便出现,又一刻便消失。
我家的菜园子和别家的菜园子之间用木杖子间隔着。酷热的盛夏,突然间就会乌云密布、电闪雷鸣,倾盆暴雨转瞬即至。那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,不消多久就会云开日现,有时还有彩虹挂天。雨后的菜园子里充满泥土的芬芳——泥土的芬芳据说是土壤中多种成分复杂的微生物的分泌物的气味——你会惊奇的发现木杖子上突然长出很多肥硕的黑木耳,一朵朵的,黑得发亮,嫩得流水,朵肥形美。如此新鲜的黑木耳可以生吃,入口即化,有雨水的生鲜味。吃它必须得贪婪,因为在烈日的照耀下,不消片刻,木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,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情。
后来我离开寒地小城,就再也没有在荒野或菜园子里寻觅过野食,直到我上了大学。因为大学也在一处小城,也因为学习专业的原因,常流连于山川原野,兴趣所致,也会采些马兰头、蕨菜芽,溪坑里捞些螺蛳壳。大三那年选修微生物课程,老师带着同学们种植各种食用菌,平菇、金针菇、猴头菇,虽然没有黑木耳,但也终于明白了木杖子上木耳快闪的缘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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